父亲是个搬运工,是个上过私塾的搬运工。他的经历也够一部长篇。只是如果把一个人的一生也当成一个浩渺的大海,在这里长话短说,只取一瓢饮。
在后来母亲不止一次的讲述里,当我孩提时刚刚会坐的时候,父亲每次从城里回家来,总是迫不及待地放下手里的东西,来到床边,用他那抓包举包的大手,摸摸我大大的头,摸摸我胖胖的手,再摸摸我厚厚的小脚丫,就笑着对母亲说:“看看咱珍,多好!大手大脚,大头大脸的!可惜呀,不是个男孩子!”
【资料图】
父亲的父辈有弟兄三人,也只有父亲这一个独苗苗。所以到他那一代,肩负着为自家传宗接代、壮大家族的责任与义务,多子多福,便是思想里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传统观念,那么根深蒂固。所以,尽管我的上面已经有哥哥在长着了,父亲依然希望姐姐和我都是男孩子。
但在我不是男孩的遗憾里,父亲对我的爱却并没有减少,以致到后来达到宠的地步。
我是父母的第五个孩子,活下来的老三。当同岁的父母给我生命的时候,他们都已经三十五岁。所以当本来就晚熟的我开始真正有记忆的时候,父母已是四十岁的中年人。
那一年我六岁,父亲的工作因为实行的是“多劳多得”的制度,也因为要省下从城里到镇上几毛钱的火车票钱,极少回家的父亲,对我来说是陌生的,更是严厉的。因此在他面前我是胆怯,也是害羞的。
那是冬天一个雪后的天气里,在天下了一场大雪之后,天气变暖,厚厚的积雪化了少半,但是随即,天气又变冷了,温度受西伯利亚强冷空气的影响骤然间下降!于是厚厚的雪,停止了继续融化,房顶瓦缝间嘀嗒流淌到檐上的小溪似的水,都结成了长长粗粗的冰溜,一挂一挂的,晶莹而透明。与原来半化不化的雪,白灰相间着。地上走路时,一不小心就会滑出去老远。
母亲越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,越愿意外出,连头巾都不包,仿佛是要借助于一场大风雪,去温习她幼时在东北时候的生活,实际上也是去坝的另一面大柳林里去拾柴火。
父亲在这样的天气里,领我去迎接母亲。父亲因工作原因,在那个运输落后、搬运以人力为主的时代,肩膀上常常搭着一条蓝色帆布,作为垫肩,包括往泰山顶上抬楼板。而母亲拾下的柴火,父亲是要用他宽厚的肩膀,帮母亲扛回家来。
那一天,我不知道自己和父亲是怎样走出自家的门。只是当来到房屋密集区之外、坝的这一侧一片低矮的洼地边上时——这是走上坝去的必经之路,我看见洼地里的小树、枯草,和枝枝杈杈的粘连着的少量玉米秸、剌剌秧等干枯植物的枯枝败叶上,竟然都结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灰色冰溜,还有白茫茫的冰凌花,以及整个雾蒙蒙的冰天雪地。
放眼望去,就是一个脱离了现实世界的鬼斧神工的童话世界!那是我之后再也没见过的美景,那种惊艳当时真的把我给惊呆了,只是沉浸在无比的惊讶之中,欣赏着,却久久地迈不出自己的脚步。因为从我站着的地方,到下面洼地里,大约有六七十公分的高度,我眼看着脚下只是有着单薄的一层浮土,而浮土下面完全是厚厚的坚冰,就怕一不小心迈下去,要么会一下摔倒,要么会一下滑出去老远。在缺少父亲陪伴的日子里,我是胆小的。
而此刻,父亲已经先下到洼地里去,离我一大截子距离,只是回过身来笑看着我,看我迟迟不肯迈出去的脚,看我被脚下的路吓得不敢迈步时脸上的惊恐。他让我下去,并一再鼓励我没事。可我伸出脚去,稍微一试,立刻又将脚缩回。父亲就开始大笑了,继续鼓励我往下走。我想父亲不应该离我那么远,至少在我下去时,一不小心摔倒了,他会立刻用他有力的大手把我接住!
可父亲就只是那样笑看着我,就是不肯走近我,随时准备接住我,或者拉一下我的手也行。我们不知道僵持了多久。最后,我实在没办法了,来不及再次欣赏远远近近的美景,而是把心一横,把眼一闭,不知怎么就一下子到了洼地里去了!
这下父亲放心了,也高兴了,依然大笑着对我说:“哈哈……你看,没事儿吧?我说没事儿就没事儿!”
接下来我跟在父亲的右后侧,面对脚下的冰竟然开始有了自信,“害怕”二字渐渐离我而去。而父亲开始教我他从单位上学来的领袖的语录,和给这语录谱写了曲子的歌。先是朗诵语录的内容,然后就开始唱。他是一句一句地教我的。
他说一句,我就跟着说一句;他唱一句,我就跟着唱一句。很快我就学会了,并一边唱,一边继续跟着他大踏步地踩着脚下的冰雪,听脚下不停地发出“咯吱、咯吱、咯吱”的均匀的声响,越走越有自信,朝着有母亲的地方走去:“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,排除万难,去争取胜利……”一路唱够了朗诵,朗诵完了再唱……
那一年,父亲四十一岁!
那也是我今生唯一一次听父亲唱歌!
大约在我八岁的时候,有一次穿上母亲刚刚给我做的千层底的花布鞋,出去玩回来,父亲已经休班回来在家里了。母亲纳的千层底的布鞋穿上之后,走起路来,是那么响,每一步都落地有声。那天我刚刚走进大门,还未拐过影背墙,就听父亲高兴地对母亲说:“听听咱珍走路,杠杠的!还没看见人呢,老远就听见动静了!简直就是一个男孩子!”
我是一个有些虚荣的人!从那之后,一直到现在,无论内心有多么失意和沮丧,只要走出家门去,一开始迈步,就想起父亲曾经对我的夸奖和鼓励,我走起路来就是解放军的正步走,昂首挺胸,铿锵有力!所有的痛苦孤独,都抛在脑后,与我无关。我便是另一个我了!仿佛父亲正在一旁看着我,也仿佛父亲正坐在家里等我回来……
多少年过去了,父亲的声音一直都在。今天的我也开始相信:母亲的爱是细腻的,是前怀里的温暖。而父亲的爱则是一个人的骨架,是后背的一座大大的靠山。有了这靠山,未来的路不论走多远,都会是自信满满!
2023、6、16整理
附作者简介:侯桂珍,曾用笔名程海燕,网名:塘中水仙(百度可搜)、村姑丽雅等,大专,做过几年乡村教师,自幼受母亲民间文学影响酷爱文学。有文散见于《家庭》《妇女》《祝你幸福》《新老年》《泰山文艺》,及《山东工人报》《齐鲁晚报》《快乐老人报》《华西都市报》等报刊、电台,以及多家文学网站和微平台(包括“今日头条”)。获第三届“漂母杯”全球华文母爱主题散文征文优秀奖、“感恩中国·全国孝心故事”征文大赛一等奖、新中经贸文化交流协会《梦想中秋》诗歌征文优秀奖、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散文征文三等奖、喜迎二十大散文征文优秀奖等,六十八万字言情小说《我为母亲立个传》已在网站连载完毕,精华长篇,引发关注;八十万字的长篇日记体青春小说《我的青春日记》正在修改中。做过网站散文版副主编、青春版块和水仙家园等版块主编。天津散文研究会会员,泰安市作协会员,“汶水之滨特邀作者”、齐鲁壹点号认证作者 。
壹点号侯桂珍的水仙家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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